一、前言
本篇論文的標題「以科幻想像臺灣」,其中「想像臺灣」一詞援引自王德威教授為平路《禁書啟示錄》所寫之序的標題〈序論:一個想像臺灣的方法─平路的小說實驗〉。在這篇序文中,王德威教授簡述了平路從去國到歸鄉的游移,並探討她在這過程中不改對「臺灣」的關懷之情,以各種不同的創作體材與敘述手法來想像或銘記臺灣,並藉此來省思或諷刺她所處的臺灣社會。她的敘事方式可說是「由疏離來認知(defamiliarization)的方式。她將一些我們習以為常的事情放入某種極端的環境中,從而引起我們的注意。[1]」王德威教授對於平路「由疏離來認知」(黑體由筆者所加)寫作手法的看法,恰巧與加拿大科幻評論家蘇恩文(Darko Suvin)對科幻小說的所下的定義不謀而合。因此,本論文將以此疏離而認知觀點來按討這三篇短篇小說中所蘊含的「想像臺灣」一詞的三層含意:一是以科幻文類為想像的小說,二是將「臺灣」想像為主題的科幻小說,三則是蘊含了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所著之《想像的共同體》一書中關於民族為一種想像的共同體的想像之意[2]。本論文將試圖窺探這樣想像臺灣的科幻小說如何在想像之餘,還能重構臺灣/臺灣人的主體性。因著標題「想像」二字對應著論文內容所要探討的科幻小說所挾帶的科學與幻想的想像成分,以下在分析小說文本的同時,也會探究科幻小說不同於一般的寫實小說所帶有的特殊性及帶有國族色彩的科幻小說和其誕生背景的辯證性。應用這些概念來分析這三篇科幻短篇小說,是如何「想像臺灣」或是「想像」一個(擬)臺灣[3]的島嶼空間,以及這三篇科幻小說間存在著怎麼樣的對話空間,便成了最後一個部分的討論重點;此外,透過這樣對臺灣的想像/科幻書寫與對話,能重構怎麼樣的臺灣主體性,也是這個部分值得深究的議題。
二、文本分析
(一) 葉言都〈我愛溫諾娜〉(1985)
本論文所要分析的三篇科幻小說皆成書於臺灣政治與文化的轉型期間,自有其可參照的歷史背景因素。獲選為第八屆時報文學獎科幻小說首獎的葉言都的〈我愛溫諾娜〉,出版的背景為1985年的解除戒嚴之前,也正是冷戰結構將近尾聲之時,那時的臺灣與中國大陸仍處於一種敵對的政治狀態,爾虞我詐的算計對方,正如〈我愛溫諾娜〉小說中的加西亞國與布龍國兩個政權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置對方於死地。這篇解嚴前「政治正確」的得獎小說〈我愛溫諾娜〉(1985)講述的是隔著一條永豐海峽相望的兩國-加西亞和布龍素來緊張的關係。據報,加西亞打算在於近日用人海戰術派遣大批難民搭船進駐布龍,造成布龍社會混亂後再一舉進攻。布龍政府召集一批科學家展開破壞計劃,打算在大批加西亞難民越過海峽時,無預警的利用颱風侵襲,即可不費吹灰之力地完成任務。於是就在加西亞難民準備要渡海時,布龍科學家將熱帶低壓增強為溫諾娜颱風,配合偽造的颱風路徑,成功粉碎了加西亞的計畫,但同時卻也招致本國人民的謾罵。
葉言都以寫實的體材,添加了科學與幻想的成分,成就了他「緊貼著生活現實邊緣進行[4]」的獨特科幻小說手法。他的一系列以加西亞和布龍這兩國為題材所撰寫的短篇小說都讓讀者有著既熟悉但卻又疏離的慨歎。孰悉的是在他寫實的技法下所呈現出的兩國間的對立,反映出的正是臺灣與中國間的政治上的對立,但同時又疏離的卻是他筆下的科學與幻想的成分,似乎並不是在現實世界中可以得見。紀大偉曾寫道:「科幻天生的血統是極具政治性的。」[5]以科幻小說的體例來呈現政治紛爭正可以超脫的立場來檢視臺灣在當時的國際處境。根據加拿大科幻評論家蘇恩文(Darko Suvin)在〈《科幻》專號導論〉一文中所下的定義,「科幻小說這個文類的必要及充分條件是抽離(estrangement) 與認知(cognition) 的呈現以及互動(interaction )。」[6]這「抽離」的特色,指的是科技與時空的落差,而「認知」指的是反省與批判現實的特性。楊勝博更在《幻想蔓延:戰後臺灣科幻小說的空間敘事》一書中,總結了蘇恩文的想法為:
科幻小說比寫實主義作品更能積極地反省與批判現實,進一步想像現有秩序之外的他種秩序,同時也能解構真實與虛構的對立關係,透過本身抽離特質凸顯現實社會秩序的虛構性。而他提出科幻小說最大的特色,在於「新奇」(novum)的敘事霸權。這種新奇感往往建立一個和現實具有不同歷史時間的「替代的現實」(alternate reality)上,並在「替代的現實」中實現和現實世界「不同的人類關係與社會文化規範」。[7]
這「新奇」的特點正是科幻小說家用以展現疏離的時空與認知現實歷史的最佳手法。也正如此,科幻小說更能反映現實、批判現實,透過「科幻」文類的「時空疏離」特質去表現作者對於「歷史認知」,來呈現國家與國家、國家與世界間的權力政治。
而在〈我愛溫諾娜〉中,葉言都所採用的新奇,正是以掌控氣候作為他的科幻發想:若能在敵國跨越海峽進犯時,以颱風迎擊,用天然災害的方式,殲滅敵軍於無形,這樣不但能保障本國的安危,又不至於遭受國際上的譴責之聲。比起核武和化學戰,似乎「颱風」是最佳的選擇方式。於是,〈我愛溫諾娜〉故事中的主角吳盛嘉便是在國家徵召下,昧著身為氣象專業知識的專家的身分,而為國家機器所用。為了能克敵致勝一舉殲滅計畫來犯的布西亞威脅,布龍國一方面不斷測試能否從熱帶低氣壓中生成颱風,另一方面還得瞞騙敵國的發布假氣象預報,但同時又得極度的保密,不能向任何人透漏一絲訊息。氣象專家吳盛嘉便在盡忠報國與專業良知間掙扎,他曾在一次密會時感嘆的說:「作孽,所有的人都在作孽,無時無刻的作孽![8]」,但卻也在最後行動前,默念著「天佑我國,天佑維納斯計畫。[9]」掙扎在理智與情感間的吳盛嘉,心中卻另有一隱憂:就算是真能成功生成了颱風,又有誰能擔保颱風能照著預定的路線通過海峽,將正要渡海的加西亞民兵擊潰,而不是反撲至布龍國國內?
從瑪麗.雪萊《科學怪人》以來的科幻小說,對於人是否能掌控上帝之力的爭論,在〈我愛溫諾娜〉的故事中再一次的得到了驗證。故事一開始的一段話似乎應證了人類想要僭越地掌控大自然之力時的一種又愛又懼的態度。
當我們這些卑微的人類,用及簡陋的工具,幸運地觸動某些自然界的開關,使海的女神從波濤上升時,我們不論在人類上演的求生存遊戲中扮演進攻或防守的角色,都只能祈禱她的眷愛,戰慄的等待她決定,是否回應我們長久以來狹窄閉塞的心靈中自私、貪婪、殘暴的要求。[10]
雖然在故事中,布龍國的專家們成功使用溫諾娜颱風之力來阻止加西亞的武力來犯,但同時也在本國造成了不少代價。為了不讓消息走漏,威權統治下的情報單位決議不知會任何一個單位,以防加西亞國有所防範;未能及早發布颱風警報,使得民眾遭受重大損失而遭致謾罵;主角吳盛嘉更因此聯繫不上返回娘家的妻女,而情緒崩潰。葉言都創造了故事中吳盛嘉的角色,並透過這個角色來省思個人與國家間的羈絆、人類與大自然間的依存關係。這樣的一種獨特的科幻小說的對話辯證關係更可從蘇恩文對於科幻文本的模式中得到應證。蘇恩文提到了科幻文本中有一個特殊的存在模式,
科幻不是─就定義而言,不能是─正統的寓言,其中的因素與作者現實中的因素有著任何一對一的相應,但其特定的存在模式則是一種回饋擺盪(feedback oscillation),時而由作者和隱含讀者[11]的現實規範擺向以敘事方式實現的新奇,以便瞭解情節一事件,時而由那些新穎、擺回作者的現實,以便從所獲得的新角度來重看此一現實。[12]
因此,閱讀科幻小說的意義便在於讀者閱讀現實中的作者所虛構出的一科幻空間的故事,再反思自己所處時空下的現實,而就在所處現實與虛構現實的交相激盪、相互對話中,作者所欲呈現的意義於焉而生。也正如蘇恩文所說,「最好的科幻小說典型的作法,也就是它的認知( cognition),則是反省現實( a reflecting on reality )。[13]」科幻小說也就在這樣「去疆界化[14]」(deterritorialization)的書寫手法下,瓦解了對現實的認知,鬆動了大歷史的敘述,來進行對現實及歷史的批判與反思。而以這樣的角度來省思臺灣政治科幻小說的內涵,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
(二) 陳巍仁〈Ark-T〉(2004)
本論文所要討論的這三篇科幻小說,葉言都〈我愛溫諾娜〉(1985)、陳巍仁〈Ark-T〉(2004)與平路〈島嶼的名字〉(1989),分別寫成於上個世紀末1985年,橫跨至本世紀初的2004年,這整整20年的時間中,這三篇以臺灣/擬臺灣為書寫對象的科幻小說,除了具有科幻小說的特質外,更有楊勝博所謂的「國族」意識的成分存在小說之中。根據楊勝博在《幻想蔓延:戰後臺灣科幻小說的空間敘事》一書中的研究,戰後臺灣的科幻小說的發展,確實是與臺灣的社會文化背景密切相關,而這也是臺灣科幻發展過程中的主要方向。而「國族」議題的科幻小說正是產生於70年代臺灣遭受一連串國際政治上的挫敗的時代背景,並於80及90年代由於憂心兩岸戰局關係的恐懼下而生成。
根據楊勝博的深入探討,「國族」取向的科幻小說誕生的背景,是戰後出生的作家,對於國民黨政府在遭受一連串的國際外交上的打擊後,所代表的政權的正當性產生了質疑的聲音。而他也細述了臺灣戰後在國際上的重大事件,也就是和美國簽署了《中美共同防禦條約》,並接受美國援助,這也使得臺灣成為美國冷戰結構下的盟國。而一切在70年代時發生了重大變化:1971年臺灣退出聯合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了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地位;1979年台美斷交、中美建交,臺灣在國際上的地位被孤立,再加上同一年發生的美麗島事件。這一切無不讓戰後出生的新生代作家將質疑的情緒化為文字,透過科幻的批判特質,為臺灣地位的不確定性憂慮 。但要探討這三篇橫跨20年(1985~2004)的科幻小說,筆者認為除了楊勝博所描述的時空背景外,還得再加上1987年的解除戒嚴,1996年的第一次民選總統,及2000年的政黨輪替的歷史事件來加以說明。
不同於葉言都的〈我愛溫諾娜〉,陳巍仁〈Ark-T〉的寫作背景已是解嚴後的2004年,這時的臺灣正經歷過2000年的第一次政黨輪替後的再次總統大選,兩岸的政治局勢雖不似解嚴前的緊繃,但在昔日反對黨的現任政府引領下,還是不斷的和中國政府對於兩岸關係產生政治意識形態上的齟齬。〈Ark-T〉的故事描述T島逕自進行Ark-T(方舟T)計畫,在整個世界版圖中游移,先是到了非洲東岸印度洋上,再轉而移至A國南卡州外海。在一切都令整個國際社會措手不及且難以置信的狀況下,T島居然回歸到原來的位置上,而小說終結於T島可能的再一次遷移的開放式結局中。
作為T島日報派駐C國新聞中心組長的敘述者,在整個過程中便是處於這樣一種既尷尬又疑惑的處境:尷尬的是,T島的消失徒留他們這些新聞特派員於一直聲稱T島為他們不可分割的一部份的C國內,面對C國國內對他們的是否早已知悉T島計謀的猜疑;而他們自身也疑惑著,T島哪來的能力和膽量來蠻幹進行方舟T計畫,妄顧國際現實。於是在科技的協助下,發現了首次T島移動的位置,而這作為消息站的第一個點居然是在非洲東岸,馬達加斯加的北方。這第一個地點馬上引起了一陣的議論說:「大概是要當第三世界國家的楷模吧……[15]」但隨即,T島又移至太平洋上的A國南卡州外海,巴哈馬群島北方。但這的二個地點在敘述者看來,等於是已經闖進A國的領域了,而北大西洋國家也正緊急會商,準備行動。就在大家措手不及之際,T島移回了原位,而且據衛星照片研判,T島內部正發生動亂。各國軍隊也因T島先前的移動,謹慎恐懼的派兵包圍T島,深怕發生更不可逆料之事。但也就在這同時,T島又閃現綠光,又再一次的消失了。
T島像方舟般的移動,甚至是瞬間位移,根據蘇恩文對科幻特色的定義,這正是陳巍仁〈Ark-T〉的科幻新奇之處。他將T島描述為方舟,更可以像費城計畫般的將整個島嶼穿越空間,而來達到一種科幻疏離的效果,進而以跳脫現實的立場來看待這整齣看似鬧劇但卻又有點熟悉的感受。從某個層面來看,似乎T島的移動對臺灣讀者來說,是有點新奇但卻又是渴望發生的現實。從葉言都〈我愛溫諾娜〉(1985)到陳巍仁〈Ark-T〉(2004)的小說書寫外的歷史進展來看,時空的遷移也已從解嚴前的國共對立的壁壘分明邁入了解嚴之後現在的兩岸間的交流互動,但唯一經過將近20年來不變的是,中國在政治上仍是視臺灣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在〈我愛溫諾娜〉中,當談到加西亞可能會進行的陰謀時,情報人員以現有資料研判,加西亞國的軍事強人很有可能會以「收復所謂的加西亞固有領土[16]」來煽動國內飢餓的窮人來入侵布龍國;而在〈Ark-T〉中更是戲稱,T島的消失對於C國一直以來所堅稱的「不可分割的一部份?[17]」,不啻為一種諷刺。從歷史的時序,再對應小說的情節,不免使讀者認知到,在全球化的時空壓縮之下,看似一切都快速成長,國與國間的互動更為密集,但也同時強化了政治威脅的強度。T島的逃脫/飄移從某個層面上看來是逃離了它所受制的政治威脅,但是,T島最後的回歸,不也證明了,不論如何的想逃離政治的困境尋求國家的自由,T島最終還是受制於全球戰略與經濟的體制中,無法自決於外。
(三)〈島嶼的名字〉(1989)
看似輓歌的〈島嶼的名字〉,故事敘述的是若干年後的二十一世紀,臺灣在全球整合的變動下而消失於地表,劫後餘生唯一倖存的老人,孤獨而瘋狂地找尋臺灣島嶼的下落及走散的族人,深怕自己有天也會遺忘了島嶼的名字。不同於〈我愛溫諾娜〉筆調的嚴肅和〈Ark-T〉帶點戲謔的敘事,平路〈島嶼的名字〉所要發抒的正是對於島嶼消失的傷感情懷。若說〈Ark-T〉所要表達的是臺灣在全球版圖位置上的不確定性,那〈島嶼的名字〉中的孤獨老者更是已經尋不著那曾經被稱為家的島嶼所在了。
在這篇小說中,平路所採用的科幻新奇成分,便在於她將場景設定在不久的將來,當一直有著爭議身分的臺灣,在一夕間突然消失,小說中是這樣描述著這個變化,
小百科上,只扼要地顯現二十世紀末的大變化,筆畫硬繃繃地、一閃一閃地,在螢幕上列印出當時全球整合的過程:亞洲接上歐洲、歐洲牽連起美洲,好像那純粹是地殼的變動,並不涉及陸上住著的人們,以及人們各自的感受。至於大變化裡失蹤的一個小島,電腦檔案中沒有那類的資料。[18]
在這看似曖昧地描述下,並未完全的說明,究竟臺灣這島嶼的消失是天災,還是人為因素所造成?但在「一場暴風雨裡遠逸了的海島[19]」卻是在「全球整合」的狀況下,「好像」只是經歷了一場地殼的變動就消失了。故事中老人在不斷猜想島嶼消失的原因時,甚至懷疑「是戰爭嗎?外力嗎?內奸嗎?其中有什麼樣的陰謀?帶來了什麼樣的結果?[20]」因此,筆者揣想這樣的描述似乎暗示了未來的各國政府為了某些政治或經濟的因素,而同意將全世界的各個大洲以某種科學的方式將之合併為一整塊的大陸(更為全球化?),正如同小說中說的:「錢潮滾滾的此時,人人抓緊的是這片浩瀚的路地所提供的商業機會[21]」;抑或是世界上的某個強權國利用了科技的手段襲擊各個國家後(正如〈我愛溫諾娜〉中的利用天候)在使用某種新開發的科技方式將之整併在一起(就像〈Ark-T〉中遷移島嶼的科技力量)。
而臺灣便是這這樣的整合下,被犧牲了,消失了,不見了。對老人來說,對於家國的想望,只能從梅雨時節時的關節風濕症來證明,只能從一張貼貼黏黏的舊地圖來證明,只能從手邊的一本殘破的舊字典來證明。除去了這些物質的證明外,老人只能靠著回憶來想像自己曾經居住和生存的那座島嶼,但令他最害怕的是,若是連他這一島嶼倖存下來的人都遺忘了關於島嶼的記憶,那臺灣真要從這世上完全地被抹去了,就像是已被毀掉的關於島嶼的史料。他只能不斷地找尋島嶼的蹤跡,不斷的尋找他的族人,而就在這毫無希望的過程中,迫使自己不斷地記起島嶼的歷史與島嶼的名字,因為一旦他忘掉了關於島嶼的一切記憶,島嶼曾經存在的歷史記憶就真的不復存在了,而他也將同時失去了他的身分與認同的地方。因此,他只能透過語言不斷的追溯過往的記憶來給予島嶼曾經存在的證明。
三、結語
本論文所探討的三篇科幻小說,葉言都〈我愛溫諾娜〉、陳巍仁〈Ark-T〉與平路〈島嶼的名字〉,雖然都以科幻為其故事敘述的框架,但每個故事中所隱含作者想要展現的科幻新奇元素及其想要藉此科幻反映的現實卻各不相同。葉言都的〈我愛溫諾娜〉中科學家幻想能掌控氣候作為武器來擊潰進犯的敵軍,實則反映了當時台海兩岸的對峙且敵對的歷史現實;在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陳巍仁〈Ark-T〉中T島的瞬間移動科幻元素則呈現了在全球化時空壓縮下的臺灣地位不明確性;而上個世紀末完成的平路〈島嶼的名字〉中的孤獨老人更是不斷的在尋找他失落的島嶼臺灣,尋找臺灣在全球整併下的位置。這三位作者透過各自的科幻體裁,創造出各自的抽象空間和現實對話,並在這對話與辯證的過程中激盪出臺灣的主體性。正如蘇恩文所定義的科幻文類的內涵指出,作者向隱含讀者透過科幻空間再現了現實,而實際的讀者在閱讀了這些作品後,對照自身所處的現實,開始有了批判的省思。不論是作者與作品間的對話,讀者與作品間的對話,虛構空間與現實空間的對話,甚至是歷史與記憶的對話,歷史與虛構間的對話,作者與讀者間的對話,這「對話[22]」的產生與對話的過程正是意義產生的瞬間,也是主體意識形塑的過程。而透過閱讀這三篇科幻小說的過程,臺灣的主體性便能在閱讀的省思間萌發並建構於讀者的心中。
[1] 見王德威,〈序論:一個想像臺灣的方法─平路的小說實驗〉。平路著。《禁書啟示錄》,頁17。
[2] 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對民族做如下的界定:它是一種想像的政治共同體――並且,它是被想像為本質上是有限的,同時也享有主權的共同體。儘管在每個民族內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與剝削,民族總是被設想為一種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愛。最終,正是這種友愛關係在過去兩個世紀中,驅使數以百萬計的人們甘願為民族,這個有限的想像,去屠殺或從容赴死。見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頁41-43。
[3] 葉言都〈我愛溫諾娜〉(1985)中的加西亞和布龍,實則影射中國大陸與臺灣當時的敵對狀況。相關研究請參照林建光〈政治、反政治、後現代:論八0年代臺灣科幻小說〉與楊勝博在《幻想蔓延:戰後臺灣科幻小說的空間敘事》。陳巍仁〈Ark-T〉(2004)中的T島和C國也是臺灣與中國的代稱。在此筆者以「擬」字來替代作者不願明示的曖昧空間。
[4] 見季季。〈具有濃厚史感的現代科幻─序「海天龍戰」〉,頁4。
[5] 見紀大偉,〈色情烏托邦:「科幻」,「臺灣」,「同性戀」〉。《中外文學》35卷3期(2006.8),頁22。
[6] 蘇恩文(Darko Suvin)著,蕭立君譯,〈《科幻》專號導論〉,《中外文學》22卷12期(1994.5),頁19。
[7] 楊勝博,《幻想蔓延:戰後臺灣科幻小說的空間敘事》,頁9。
[8] 葉言都,〈我愛溫諾娜〉,《海天龍戰:葉言都科幻小說集》,頁130。
[9] 同註8,頁145。
[10] 同註8,頁113。
[11] 根據張榮翼和李松《文學理論新視野》中對「隱含的讀者」解釋為:該概念出自德國批評家沃爾夫岡.伊瑟爾的(Wolfgang Iser)《閱讀活動 ─ 審美反應理論》。隱含的讀者是指它不同於實際閱讀的讀者,是指一種特殊的文本結構,文本中預設的一種可能的讀者。文學接受的發生意味著隱含的讀者向現實的讀者的轉向。每一個具體的讀者進入文本的不同方式,都是對「隱含讀者」的一種有選擇的實現。(276-77)
[12] 蘇恩文(Darko Suvin)著,單德興譯,〈科幻與創新〉,《中外文學》22卷12期(1994.5),頁33。
[13] 蘇恩文(Darko Suvin)著,蕭立君譯,〈《科幻》專號導論〉,《中外文學》22卷12期(1994.5),頁20。
[14] 德勒茲和瓜達里(Deleuze and Guattari)認為「去疆界化 」(deterritorialization)是一種對抗性的論述策略(discursive strategy ),用以超越故有的霸權空間(hegemonic space)。
[15] 陳巍仁,〈Ark-T〉,葉李華(編),《百年一瞬:倪匡科幻獎作品集》,頁73。
[16] 見註8,頁120。
[17] 見註15,頁72。
[18] 平路,〈島嶼的名字〉。《紅塵五注》,頁134。
[19] 見註18,頁137。
[20] 見註18,頁134。
[21] 見註18,頁134。
[22] 見劉康,《對話的喧囂:巴赫汀文化理論述評》,頁20。巴赫汀的主體建構論述是由康德的認識論衍伸而來,他把「主體的建構看成一種自我與他者的關係─人的主體是在自我與他者的交流、對話過程中,通過對他者的認識與他者的價值交換而建立起來的 。」
引用書目
Deleuze, Gilles and Guattari, Felix. A Thousand Plateaus: Capitalismm and schizophrenia. Vol. II. Trans. Brian Massumi. London: Athlone, 1988.
王德威,〈序論:一個想像臺灣的方法─平路的小說實驗〉。平路著,《禁書啟示錄》,11-32。
平路,《紅塵五注》。臺北:聯合文學, 1998。
── 〈島嶼的名字〉。《紅塵五注》,頁133-139。
── 《禁書啟示錄》。台北:麥田出版:城邦文化發行,1997。
林建光,〈政治、反政治、後現代:論八0年代臺灣科幻小說〉。《中外文學》31卷9期(2003.2),頁130-159。
季季,〈具有濃厚史感的現代科幻─序「海天龍戰」〉。葉言都,《海天龍戰:葉言都科幻小說集》,3-8。
紀大偉,〈色情烏托邦:「科幻」,「臺灣」,「同性戀」〉。《中外文學》35卷3期(2006.8),頁17-48。
班納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台北:時報文化,2010。
葉言都,《海天龍戰:葉言都科幻小說集》。臺北:知識系統,1987。
─── 〈我愛溫諾娜〉《海天龍戰:葉言都科幻小說集》,頁113-159。
張榮翼、李松,《文學理論新視野》。臺北市:新銳文創出版,2012。
陳巍仁,〈Ark-T〉。葉李華(編),《百年一瞬:倪匡科幻獎作品集》,70-76。
葉李華(編),《百年一瞬:倪匡科幻獎作品集》。臺北:貓頭鷹出版:家庭傳媒城邦分公司發行,2005。
楊勝博,《幻想蔓延:戰後臺灣科幻小說的空間敘事》,台北:秀威資訊科技,2015。
劉康,《對話的喧囂:巴赫汀文化理論述評》,台北:麥田,1995。
蘇恩文(Darko Suvin)著,蕭立君譯,〈《科幻》專號導論〉,《中外文學》22卷12期(1994.5),頁13-26。
蘇恩文(Darko Suvin)著,單德興譯,〈科幻與創新〉,《中外文學》22卷12期(1994.5),頁28-33。